2035年全球数字游民将超10亿人 走近那些远程工作者

发布时间:2024-11-24 01:36:33 来源: sp20241124

  本报记者 吴雪聪

  “成千上万的人会卖掉他们的房子,去拥抱一种通过互联网创造收入、在全世界移动套利的全新生活方式……”

  上世纪90年代,日立公司前首席执行官牧本次雄提出一个大胆预测:未来,人们在线办公,就业地点不再受限。有时在草木葱郁的山间,有时在阳光明媚的海边,人们跳出格子间的禁锢,成为数字游民,像古老的游牧民族一样在全球自由地流动。

  彼时,互联网方兴未艾,这一畅想似乎还带有科幻色彩。20多年后的今天,这一幕已然照进现实——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、泰国普吉岛等地的咖啡馆里,各种肤色的人抱着笔记本电脑远程办公;在国内的云南大理、福建泉州、海南陵水等地,年轻人一边纵情山水,一边“在线上班”……

  据统计,2022年全球数字游民数量已达到3500万人,预计到2035年这一群体规模将超10亿人。人们为何选择成为数字游民?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生活方式?记者对此进行了采访。

  从“两点一线”到“诗与远方”

  2023年,年轻夫妻小潘和小丁回到上海的家时,日历撕去的那一页还停在2019年的10月10日。

  窗边落了层薄灰,日历纸边缘也已泛黄。打开柜子,看见满满当当的衣服、整齐排列的游戏光盘,夫妻二人有些恍惚,心里盘算着怎么处理掉。

  “当数字游民久了,过惯了轻车简从、说走就走的日子,反倒不习惯‘买买买’了。”丈夫小丁说。

  此时,距夫妻二人离家已经整整3年半了。之前,他们一个是知名咨询公司研究员,一个是互联网公司的UI设计师。后来,夫妻俩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:双双辞职,开始环球旅居。在危地马拉约4000米高的火山顶,轰隆隆的岩浆声伴着他们入眠;在一片橙色的万寿菊海里,与天南海北的人共度墨西哥传统节日“亡灵节”;在泰国清道的竹屋里,感受椰风、晚霞,还有满院的向日葵花……生活骤然改变,从城市的“两点一线”,变成了“诗与远方”。

  一个现实的问题是:钱从哪来?“从‘网上’来。”妻子小潘对记者说。

  “我们一边旅游一边工作,小丁在网络上做设计师,我则在网上寻找自由撰稿机会,我们还建立了名为‘游牧夫妻’的自媒体账号。旅行途中,打开电脑、架上小灯、带上降噪耳机,就可以移动办公。”小潘说。

  小潘和小丁是典型的数字游民。简单来说,数字游民泛指不受固定地点限制,可以通过互联网和数字技术进行远程工作的群体。为了能够“自在游牧”,数字游民主动放弃对传统办公室工作模式的依赖,程序员、插画师、远程翻译、自由撰稿人……各式各样的职业都可以在网上生存。据估算,到2023年底,中国大陆地区的数字游民和潜在数字游民人数大约在7000万到1亿人之间。

  数字游民,为啥这么多?

  一是劳动工具的升级。有网络,就能传输通信;有电脑,就能打字办公;有“云空间”,就能存储……数字化使移动办公不再是梦。数据显示,截至去年12月,中国网民规模已达10.92亿人,5G基站总数达337.7万个,新时代的“游牧”已从“逐水草而居”,变为“追信号而行”。

  二是经济趋势的变革。据测算,2022年,中国共享经济市场交易规模约为3.8万亿元,灵活用工市场规模已突破1万亿元。网络众包、在线零工、自主经营体等新职业类型不断涌现,人的时间和技能也可以通过网络共享,实现“人人服务人人”。

  当然,“数字游民热”背后,还有生活理念的变化。

  “工作后我和爱人压力很大,我的免疫系统出了毛病,耳朵和眼睛总是发炎。终于有一天,我们想停下来,趁年轻出去看一看,探索不一样的生活。”谈及成为数字游民的原因,小潘如此告诉记者。

  “拒绝KPI(关键绩效指标)和内卷”“不想当大企业的‘螺丝钉’”“追求‘诗与远方’”…… 很多数字游民都有同样的动机与感受。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副教授沙垚认为,数字游民群体厌倦固定工作,由于其掌握某项特定技能,拥有对垄断大平台的逃离和协商的能力,从而踏上灵活办公的游牧之路。

  如今,数字游民正在全球范围内成为越来越多人的选择。据报道,日本、西班牙、爱沙尼亚等国已推出“数字游民签证”,吸引更多外籍人士长期旅居。越来越多人跳出单一的生活模式,利用网络实现个人的自由发展,在工作与休闲之间保持动态平衡。

  成为“数字乡民”

  在浙江省安吉县溪龙乡横山村,有一座废弃厂房改建的特殊建筑:这里墙体斑驳,木梁裸露,颇有工业的“拙感”;窗外满目青翠,一垄垄绿油油的茶树和一块块齐整整稻田,又带来大自然的清新。仔细看停车场的车牌,沪、苏、浙、闽、赣、蒙……方寸之地,车辆竟来自五湖四海。

  这里是中国首个专门针对数字游民的社区——DNA数字游民公社。社区大厅有一面墙,贴着上百张入住游民的资料卡,大家彼此以网名相称,汇聚了设计师、程序员、摄影师、自媒体人等各色职业。

  “DNA是co-living(共享居住)和co-working(共享办公)的结合体,这里设计更像一个扁平的广场,而非狭窄的楼房,为数字游民提供一个自由、松弛、有机的社区氛围。”DNA数字游民公社主理人梭梭介绍。

  如果说,曾经,大理、景德镇等知名旅游城市才是人们心中“诗与远方”的化身;那么如今,浙江安吉、河南光山等县城乡村“异军突起”,涌现出不少数字游民线下社区。一个床位一天只需几十元,数字游民便能在“绿水青山”间解锁“潮工位”。

  “一开始我们心里也打鼓,过惯了精致生活的数字工作者,真的会选择来一个小村庄吗?”梭梭记得,DNA公社发出内测邀请的第一晚,团队中有人甚至担心得一夜无眠。没承想,公社的邮箱叮咚叮咚响个不停,不断有数字游民发来邮件期望入住DNA。从组装第一辆自行车、第一次集体包饺子、第一个跨年篝火夜,再到自发组织骑行、桌上的零食角、成立的木工小组……一个同频同好的数字游民社区在DNA逐渐形成。

  “在DNA,所有的活动都是数字游民自发组织的,我们从不刻意设计,只是提供一个土壤,一切便会自由生长出来。”梭梭表示,自由而温情的社区生态可以帮助线上工作者弥补人际交往的缺失,让数字游民减少孤独和焦虑。

  乡村之于数字游民,不只是休憩的“后花园”和消费的“背景板”。在河南光山数字游民基地,运营团队组织了40余场乡村产业对接活动,有机稻米、小龙虾等当地特色农产品得到推介;在浙江安吉,数字游民也为当地白茶品牌升级贡献了许多“金点子”,借助这股东风,当地衍生出乡村咖啡馆、音乐酒馆、窑烤面包店等丰富的配套产业……越来越多的“数字游民”变身“数字乡民”,激活了乡村发展的一池春水。

  沙垚认为,“数字游民”概念虽然是一个舶来品,但在中国已经过本土化调试。许多数字游民基地从乡村孵化,探索出兼具城乡要素的融合式生产生活新方式,为解决青年入乡的“最后一公里”问题做出了有益尝试。

  “DNA选址在安吉,就是吸引更多有知识、有技能的数字游民来到乡村;我们希望留给乡村的不只是一堆钢筋混凝土,而是有人气、有生命力的社群。”梭梭说。

  有惬意也有隐忧

  生活有晴便有雨。当然,数字游民的日常也不全是惬意的“诗与远方”。

  来自河北的小张原来是某互联网大厂的产品运营,后来辞职当一名自媒体博主。最近,账号新发的帖子曝光率下降了不少,这让她失眠了好几晚。

  “感觉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操心更新、接商单、粉丝互动这些事儿,虽然辞职了,但我好像还有追求效率至上的惯性。”小张说。

  和她一样,许多数字游民都感觉自己更忙了,虽然没有固定的“上班时间”,但也因此没有了明确的“休息时间”。《中国睡眠研究报告2024》指出,互联网数字工作者的办公地点、时间、方式相对灵活,工作与生活界限不清晰,不同程度涉入互联网的职业群体,每晚平均睡眠时长在8小时及以上的比例均低于50%。

  同时,数字游民在游牧过程中,还需要更多心理关怀。

 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姚建华认为,数字游民很可能有更多的孤独感。他们虽然也会在线下社区中建立联系,但往往只是因为一个活动而暂时产生交集。这种“事缘型”交往模式呈现出“接入—拔取—再接入”的特征,形成“U盘式”人际关系,而不是一种长期稳定的情感连接。

  数字游民可能承担更多的“不确定性”。在豆瓣、小红书等社交媒体上,关于数字游民点击率较高的帖子,大部分都与就业机会和财务收入有关。不少人在“月亮”和“六便士”之间摇摆,享受自由游牧的同时,也忍不住焦虑下一份工作在哪。

  “我们常常在朋友圈分享生活的‘高光时刻’,比如住进精美的民宿,游览各地美丽的风光。但其实,不上班不代表不工作、不熬夜;世界变化太快,我们也会有不安全感,不知道下个月到底能赚多少钱。”小潘向记者坦言。

  当了4年数字游民之后,夫妻二人逐渐有了新的认识。“也许有些网上的视频会把数字游民的生活包装得时髦又华丽,但其实,没有所谓的完美生活,并不是说当了数字游民,原来的问题就会自动消失。”小潘认为,游牧人生是一段再教育的修炼之旅,最重要的还是在拥有各种可能性的海域中,找到属于自己人生航程的“锚”。

  如今,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开始关注数字游民的生存状况问题。广西师范大学法学院副教授陈丽平呼吁,针对数字游民组织化程度低、社会保障弱等问题,可以成立行业协会帮助个人维权,同时在法律层面明确劳资关系认定标准,保障远程工作者劳动权益。

  采访时,小潘和小丁夫妻二人正在尼泊尔徒步。“当数字游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?”记者问道。

  “当数字游民也好,找稳定工作也罢,无论你选择哪一种生活方式,最重要的就是享受当下,感恩自己所拥有的。只要如此,我相信最普通的时刻也会闪闪发光。”他们说。(人民日报海外版) 【编辑:刘欢】